蘇芳還是老樣子呢。每次睡不著覺，就總會跑到我房間。尤娜低頭凝視著自己床角邊蜷縮著的身影，啞然失笑。

跟過去一模一樣呢，只是不像過去那種孩子氣的可愛了，現在怎麽看，他都是一個成熟的男性。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呢？既有男子的俊朗，也兼具了女子的柔美。正想用手指描繪出他五官的女孩一下子被人捉住了手，嚇得不覺驚呼了一聲。

“啊！”

“視線太灼熱了。”

“我沒有看蘇芳的鎖骨。”迅速自爆的女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想要逃跑。

“尤娜想看哪裏都可以。”少年靠近她脖頸之間，呼吸之間的氣息讓她有點周身癢癢的，“反正我遲早也會和尤娜……”

臉徹底紅成西紅柿的女孩呆住了，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東西。

“我和蘇芳的婚事……”

“尤娜著急嗎？”蘇芳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睡得皺巴巴的衣服，“忙完這陣子的事情，隨時都可以喔。”

“誰著急了！”

看著炸毛松鼠般的女孩，他安撫地牽起她的手，“是我著急好了。我也想要名正言順地與尤娜待在一起。”

“不是再過幾日就是訂婚大典了嘛。”

“凱修克說，結婚比訂婚重要，說是高華國好不容易穩定多了，現在急需要新生的繼承人。”

“不可能這麽快的。”

“你當真了？”

“至少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啊。”

訂婚在即，王宮裏呈現出喜氣洋洋的氛圍。大家就像是等待了很久似的，明明就是我和蘇芳定下婚約的一天，總覺得好像有點過於正式了，一瞬間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即將嫁人的錯覺。

只是訂婚，為什麽都這麽嚴肅啊？弄得跟結婚似的。

“公主殿下今日又要戴哪個發簪呢？”為尤娜梳妝打扮的侍女打開了首飾盒，任她挑選自己喜歡的樣式，“裏面也有蘇芳陛下後來送您的禮物喔。”

“還是這個吧。”女孩指了指紅色的發簪，笑容甜蜜道，“現在想來，我好久都沒有戴過這個發簪了。”

訂婚的話，怎麽也該戴上定情信物了才對。怎麽辦，這樣去想，臉龐像是在發燒一樣。尤娜兩手捂住自己的臉，在床邊滾了幾圈。我是不是害羞過頭了？

不行，繼續下去的話，剛剛梳理好的頭發又會亂掉了。

“尤娜？”

還在床上翻滾的女孩被捉了一個現行，笑容尷尬極了，“我……”

“今天打扮地也很可愛喔。”

“有嗎？”

女孩飽含期待的亮晶晶眼神，讓他一時也有些看入迷了，“嗯，比以前更漂亮了。”

蘇芳太會說話了。我完全就招架不住。

“今天不會又是來和教我下棋的吧？說來也奇怪，我好像確實在那方面欠缺些天賦呢，明明之前學畫畫和舞蹈時，也沒有覺得這麽艱難啊。”

“尤娜會跳舞？”

“祭祀的舞蹈啦。”當初是想要未來能夠跳給蘇芳看，我才費盡心思學會的。實話實說，跳舞比畫畫要艱難很多，至少畫畫除了疲憊，不會受到身體上的傷害。

——

“祭祀的舞，作為公主不會跳也沒關系的。”伊爾王將自己摔倒的女兒扶了起來，“真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努力。”

“父王，我聽說詠陽夫人也會跳祭祀的舞呢。蘇芳他想念母親的時候，我可以跳給他看，想到這裏時，現在我就不會覺得痛了。”

“蘇芳蘇芳，成日裏知道蘇芳，你就不能……”

“父王？”

女孩懵懂無知的眼神讓伊爾王停下了抱怨，他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，“罷了，我實在管不了你了。”

——

“我那時想要跳舞給蘇芳看。”

“尤娜一定為此受過很多傷吧？”

“只要一想到喜歡的人會看，我就不會覺得受傷時有痛過。這種感情可要比麻藥厲害得多喲。”

“你是笨蛋嗎？”

“蘇芳才是吧。什麽都不和我說，父親的事情，還有你生病的事情，我要是不從明素那裏知道，你恐怕直到現在還是會什麽都不和我說。我討厭這樣！戀人之間怎麽也不該過分的生疏。”

“吶，尤娜想要去見見伊爾陛下嗎？”

“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？”

“你一定很想要見到他吧。”

女孩搖了搖頭，“雖然有想見到，但是只要知道父親現在是安全的，我就沒關系的。比起想見卻無法見到的我，蘇芳才是最難過的那個人吧。放棄覆仇一定很痛苦？我感受過這樣的心情，所以多少蘇芳也要學會依賴我啊。”

“我沒事的。倒是尤娜你，我總是讓你賭輸，單方面地留下你一個人，說過的話也時常都沒有履約，喜歡這樣的我也沒關系嗎？”

女孩沒有回答，只是輕輕地抱住了少年，一如當初被他從背後擁抱一樣。

片刻之後，蘇芳有些不太適應地擡頭，卻見尤娜還在專註地凝視自己，臉上不由染上了輕薄的紅暈，“我現在很丟人吧？”

“完全不會喔。在我眼裏，根本就不存在有比蘇芳更好的人了。過去你為了自己背負的責任想要拋下我，一個人前行，但是，那一天你還是來了，不是嗎？無論是兒時還是現在，你對我來說一直都是從天而降的英雄，也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人。”

“被你所保護，也沒關系嗎？”

“不能總是讓我處於被保護者的位置啊。戀人之間的付出是相互的，也許會有人多一點，但那也沒關系的。比起被你呵護雛鳥一樣放在手心，我也想要能夠保護好你。”

放任自己展現出最乏力最脆弱的模樣給喜歡的人看，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做這樣的事情。喜歡一個人，不該是想要努力地把對方保護地好好的嗎？最好是可以為她付出一切。然而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這樣的人。

睡著了嗎？尤娜托腮看著少年睫毛微垂的睡臉，漸漸地有些入神了。

我的戀人大概是最好看的人吧。才不是什麽情人眼裏出西施，蘇芳他從來都很耀眼，對我也很溫柔。說不喜歡他，對我來說才是不可能吧。

這麽患得患失，對自己毫無自信心的樣子果然還是……好可愛。是啊，以前的蘇芳就可愛得像個女孩子了，現在雖然越發有男子的氣概了，可是性格上其實並沒我以為得變化地多。

人興許為達目的會有很多的假面具，但面具下的臉不還是當初認識的那個人嗎？我不能因為自己沒有變化，就質疑他的改變。

大概是額頭上烙印下來的吻太過於炙熱了。回到自己房間之後，少年還忍不住觸碰著自己的額頭。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也變得發燙起來了。

原來我不太懂母親和父親彼此喜歡的心情，現在好像有些懂了。我以為自己足夠理智了，可是還是會做沖動的事情，就像那一天，我明明知道自己不是最適合營救尤娜的人，卻還是不想要將她交到任何人手上。

“這就是戀愛的心情嗎？”

“陛下。”

“凱修克你什麽時候過來的？”

“就在陛下說戀愛之前。”參謀官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，順帶恭喜道，“看來緋龍城很快就會迎來新的生命了。”

“只是訂婚啦。”

“臣下有說什麽嗎？”

我記憶中見到過面紅耳赤的陛下，還是他出行阿波的時候。即使那時我知道他擁抱並保護的女人是尤娜公主，或許還是不會引起任何的註意吧。

陛下雖然什麽都不說，但他其實是個意外的純情也長情的家夥。他一開始就存在喜歡的女人，自然也從來不會對我們這些臣下推薦的女人多看上哪怕一眼。

“訂婚大典後，正好我準備要召開五部族會議，幫我提前聯系好吧。”

“是，陛下。”

幸福的表象下，藏匿著的卻是戰爭開始的號角聲。隨著五部族族長的一一到來，新的繁忙也即將開始。

“不要紅色的外褂。”

“可是，這件真的很襯公主殿下喔。”侍女將新送來的衣服在尤娜身上比劃了幾下，略微有些失落。

“大婚那天的婚服一定會是大紅色的，訂婚顏色這麽接近就沒有意義了。”

“是我們考慮地太少了。”

“蘇芳有說過他喜歡什麽顏色的嗎？”這種服裝，總得能夠匹配吧。

“公主殿下選好了自己喜歡的就行。全部都有對應的一套，主要還是需要看您的喜好。”

“他自己沒有親自挑選過嗎？”

“陛下說，只要公主殿下喜歡，他都可以。”

是不是也太敷衍了？難道蘇芳最近是有什麽事情在忙嗎？這幾日完全沈浸在訂婚大典諸多雜事中的尤娜不覺狐疑了起來。

“尤娜？”見到她過來後，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筆，笑意盈然道，“是沒有挑選到喜歡的衣袍樣式嗎？”

“最近發生了什麽事情？還是蘇芳想要去做什麽？”

“你怎麽想起問這個？”

“和我說說吧。”

“哪怕會沖散掉你現在的心情也沒關系嗎？”蘇芳緩緩道，“訂婚大典結束後，我打算發起一場戰爭。”

“是向南戎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敵國的爪子伸得太長了，早點剁掉也好。

“尤娜就不怕我會將這個國家變得硝煙滾滾，成為一個面目可憎的戰爭狂人嗎？”

“你不會的。”

“哦，這麽相信我？”

“蘇芳雖然不是父親那樣的徹底的反戰分子，但我一直相信著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高華國，你根本不是一個會為了得到更多領土去和他國開戰的人。難道直到現在我還會懷疑嗎？蘇芳的溫柔之處，從頭到尾最清楚的那個人都是我啊。”

“謝謝，感覺得到救贖了。”

“我能幫上忙嗎？”

“這次會舉行五部族會議，我將要親征，以各部族的兵力來看，戰爭最多也就幾天的事情。就不用我們小尤娜勞心勞力了。”話畢，少年還點了點她的鼻尖。

“那時，我會等待你凱旋歸來的。”

“蘇芳？”被少年抱住的女孩怔住了。

“抱歉，原本有想過不在這個時間的。我派人將阿波還有水之部族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南戎的茶禦流殿下，向他提出了三個要求，一是要求賠償，二是歸還我們之前的領土金州，三是約定反戰。結果他在賠償上推三阻四不說，不僅拒絕了歸還高華國曾經的領土金州，並且拒不承認之前南戎貴族在水之部族大量販賣煙草和麻藥的事情，也不承認想趁內亂侵犯高華國之類的行為。”

“沒關系的。幾次三番覬覦高華國的領地，正是南戎要為此付出代價的時候了。”

“只要你記得保護好自己就行。”

“我會的。”

一國之王的訂婚大典，基本的排面自然不能少。無論何人來看，都會覺得是盛大無比的典禮。

“師父。”

孫·蒙獨到來後，對著蘇芳流露出慈愛的表情，“沒想到再會時，會是陛下的訂婚大典。”

“師父以為會是別的事情嗎？”

“陛下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麽才對，戰爭即將要開始了吧？”

“果然什麽都瞞不了師父的眼睛。”

“好歹我也是一直將您當做我的孫子看著長大的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盡管您做的一些事，我並不太讚同，可是，陛下也有自己要去做的原因吧？我只希望您做一切事情的時候，請別忘記自己最開始的初心。尤娜她是個好孩子，將來也會成為一個最好的妻子。”

“我知道的。尤娜她自然是最好的。”

“至於我另一個不爭氣的孫子哈克也要勞煩陛下照料了。我問過他了，看來他並沒有想要回到風之部族做未來族長的想法呢。”

“哈克的真實想法，師父不是一直都看在眼裏嗎？”

“罷了，兒孫自有兒孫福。你們幾個人的事情，我如今也是管不了那麽多了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或許是近來心境上變化了太多，很多過去說不出口的話都能輕易地脫口而出了。

“陛下？”

“那時你知道的時候，一定對我很失望吧？我一直都有將你看作父親一樣去尊敬，可是還是什麽都不和你說，這是不對的。”

“父親是不會記恨孩子一時的任性的。”

好像被他寬恕了。

蘇芳微微低頭，笑容清淺，“師父，請入席就坐吧。”

歌舞、宣誓、面見群臣百姓……一系列的流程一一走過後，今後便是全新的一日了。我不再只是高華國的公主殿下這個身份了，還是高華國國王的未婚妻子。

訂婚後，輩分就像猛然增大了一般，那些呼喚著我為“公主殿下”的聲音漸漸地就會消失掉。我會成為高華國的皇後娘娘，一如當初的母親，與蘇芳一同肩負起這個國家的命運。

【我們對月起誓，永不相負。任憑世事百轉千折，不改初衷，在此敬天地、敬高堂、敬國民、敬自己，不負國運，不負百姓，不負蒼生。】

也許，唯一的遺憾在於：這至關重要的一天，父親並不在我身邊。可是，我不知道，如果他在我身旁，會不會又像過去一樣，只想要制止我如今的任性妄為呢？

永不相負，縱然生死，也無法分離。這是我對如今自己戀情的詮釋。總有一天，我也會親口告訴父親的。他從預言中知道的未來，並不是我想要的，所以我也會傾盡一切去改變它，成為能夠掌控自己命運的人，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靈——俯視眾生。

尤娜在斟酒敬高堂時，內心深處仍然是心有千千結。然而，即便如此，她還是清楚地知道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。對她而言，能夠確信這一點，就已經足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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